手执竹杖,身穿赵孟頫所绘苏东坡像的宋制汉服,川大教授蔡尚伟总是乐此不疲地现身于各地的文化讲座及产业论坛。由于多年身穿汉服,不遗余力地推广传统文化及学术理念,蔡尚伟被广大网友称为“汉服博导”。
18岁时考入四川大学新闻系,未满34岁便开始指导博士生,他被称为“中国最年轻的传媒博导”,也曾作为文化产业理论界唯一人选获得中国“2009文化产业年度人物”荣誉称号。
如今,已逾知命之年的蔡尚伟身上不乏传统学者的特征——冷静、审慎、充满思虑,习惯从更加宏观、纵深的维度看待事物。与此同时,他又从不隐藏其身上非常个人主义的色彩:时而充满激情地演讲、时而与异见者提笔“论战”、或纵情于山水之间、或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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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种程度上,相较于那些甘坐冷板凳,埋头书海、苦心钻研的学者而言,观点新奇、言辞犀利的蔡尚伟显然是一个“异类”。他频频“出圈”的行为及其主张的学术思想,在相对稳健的学术界,稍显格格不入。他也因此招致了个别来自学界的微词与质疑。
但他始终坚信——唯有跳出种种“象牙塔学术”的窠臼,用心去倾听、观察,才能走出一条正确感知周遭、捕捉社会变化、洞悉学术趋势的实践之路。
正如苏珊·桑塔格在《反对阐释》所言,“艺术,就像我们自身一样,需要一些外界的帮助才能变得真实。然而,阐释变成了一种偏见,使人对艺术作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……我们应当,学会更好地观看,更好地倾听,更好地感知。”
四川大学 图片来源:四川大学公众号
谈及身上背负的种种“符号”,蔡尚伟毫不避讳地说,“我并未追求将自己活成怎样的标签或符号,我享受的是这一过程中,对于世界的真切感受,对于学术前沿脉搏的把握,以及我一直所追求的‘建设学派’思想的践行。”
最新一期的《文创狂人》栏目,每日经济新闻记者(以下简称“NBD”)将目光对准了这样一位深耕学术领域及文创领域的“网红博导”,文化产业(中国)协作体专家委员会委员,四川大学文化产业研究中心主任,中国新闻奖评委,长江韬奋奖评委——蔡尚伟,分享他眼中的汉服热潮、大学之用以及建设学派。
NBD:我最初见你身着汉服出现在公共场合,还是在一次关于世界文化名城的论坛上面。某种程度上,当时你跳脱、大胆的形象打破了传统人文学者在公众面前的固有印象。你是否担心近年频繁以此装扮亮相容易被大众“符号化”和“脸谱化”?
蔡尚伟:你无论做什么事情,总会面临大大小小的质疑,被贴上各种标签。之前,我身穿汉服出现在2019年的首届三国文化国际汉服节上,当时很多人都说我有勇气。我就在想,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哪里需要什么勇气呢?
事实上,汉服的发展历史透射出了中国的艺术、哲学、人文等多重文化底蕴,这里面有许多文化要素可供现代人继承创新。然而,我们在过去数十年快速的现代化过程中,仿佛切断了与历史的联系,在文化领域过于“趋西崇洋”。作为一名人文学者,我觉得有这样的责任——唤醒大众对于传统文化的关注。
我从不担心因为自身成为“符号”,而“削弱”了所谓学术性的一面。我身穿汉服,在不同场合论述中华文化的符号意义就在于——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够看到并珍视我们的传统文化,重建与过去的联结,重拾我们的文化自信。
蔡尚伟 图片来源:受访者提供
如今,成都是大家公认的“汉服第一城”,有发展汉服产业深厚的文化土壤,也培育起了一大批年轻消费者群体,但还是缺乏承载汉服产业发展的大型载体。未来,不光是年轻人群体对汉服文化的继承和发扬,政府、企业、媒体和学校都应加大对汉服文化的关注和扶持。
NBD:请分享下你对于汉服文化的理解。在如今这个信息高度发达、价值观激烈碰撞、人口急速流动的时代,汉服文化有哪些内核是我们现在所欠缺的?
蔡尚伟:从最初的意义来看,蔡邕在《独断》中谈到“天子常服,汉服受之秦”。汉代的天子常服,它从秦代延续下来,这是“汉服”这个词的第一次使用,汉服就是指汉代的服饰。从考古的角度来说,《马王堆三号墓遣册》中有关于“汉服”最早的记载:“简四四‘美人四人,其二人楚服,二人汉服’。”
狭义而言,汉服就是汉民族在清朝入关剃发易服之前,上自黄帝尧舜下至明末,漫长的数千年的历史时期,汉民族、华夏民族这种风格的古代服饰。据我观察,这种意义的汉服在如今的汉服“同袍圈”是最流行的。
事实上,我今天想强调的是在全球化语境之下的汉服——它是具有中国风范的服饰体系。某种意义上,汉服这个词与唐装、华服这些词是同位的关系。它一定是世界格局之下代表中国,代表中华的服饰文化。
从根本上来看,汉服承载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以及诸多美学的要素,包括它的形制、工艺等。但更重要的在于它内涵的价值取向——和合文化,这在当今社会是弥足珍贵的。它是没有民族主义倾向的,其内涵是天下一家的。
成都香槟广场内一市民选购汉服头饰 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 张建 摄
NBD:我知道,你很久以来都主张一种跨学科式的大学教育与实践。你在日常教学中,很少会带教材去给学生上课,也不指定教材,常常结合热点探讨专业理论,因而深得学子喜欢。就新闻传播领域来看,你是如何理解大学教育的?
蔡尚伟:我一直都认为新闻专业的教育应该“先大后小、先总后分、先博后专”。
何为“专业”?就是把正在做的事儿,应该做的事儿做到最专业,不是“画地为牢”,不为所谓的专业或某一阶段性的行业“从一而终”。学新闻的人就应该什么都懂,紧跟时代热点。仅仅局限于课本上的知识来教学是行不通的,要在博学的基础上再追求专攻。
早年间,无论是制作电视专题片,创作广告、报刊文学以及电视新闻作品,还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科研项目的研究、主持等,我都认为人必须要专于业,但是不能被专业所束缚。作为学者一定要“博而精,不可狭而窄”,不能将自己固化在一个个“小我”。一个人若是仅仅局限在眼前所谓的“专业”中,就会被“专业”这个圈子所束缚。
要想得到长远的发展,具备综合的素质与“全景式”的观念格外重要。像是近年来我跟团队率先提出“智能文创”的学术概念与理论框架,并积极尝试“智能文创”实践。同时还为成都市编制《成都市数字文化创意产业发展“十四五”规划》,以及多次为中宣部、文化和旅游部等中央部委提供内部研究报告。这些都是需要极强的跨学科视野与能力。在这一点上,我们在学术界走得略微靠前。
我以前在川大读书时,哲学系有一位叫陈昌文的老师,他的哲学课一上来就讲文学,然后又讲管理学,完全没有学科界限,将学生引导去更加自由的思想世界。陈老师的风格对我之后的教学及实践的影响特别大。
我认为我自己就是一个“无专业”“无单位”“无工作”的学者(笑)。根据社会需要,跨学科研究、做交叉学科的研究,所以无专业;面向整个社会,根据实际问题整合学术资源,所以无单位。
蔡尚伟 图片来源:受访者提供
NBD:但我发现现在的学术界依然存在着普遍的“唯论文至上”“神话SCI”等现象。你是如何看待的?
蔡尚伟:总体来看,我认为凡是能够解决社会发展中的问题的学术资源、思想资源,我们都应该选择包容、吸收、利用,而不是囿于学科之别、专业之分。过度地追求发表论文,千方百计去贴近那些相对“滞后”的学术标准,会让学者陷入功利主义,远离了更加精彩的社会实践。
从行业或是专业来看,过于偏重某一细分领域,有其不足的一面——因为任何行业或专业都是从社会实践中衍生出来的,其本身具有时代特征与行业发展特征,有逃不过的“生命周期”。这一点在高校的教育及学术体系中,是被长期忽视了的。
可是另一方面,对于以科层制为特色的高校来说,跨学科是有难度的。特别是在教育系统的考评体系上,仍然比较传统,真正做综合性研究、交叉研究及跨学科研究会面临比较大的阻力。我早年间在做“美丽中国”“美丽乡村”系列跨学科、跨领域研究的时候,投入的热情有多大,遭遇到的消极因素就有多大。
不过,目前我关注到一个好的转变是——国家层面开始认识到不管什么学科,不管什么学问,如果不能实实在在解决社会和人民所关注的问题,肯定是行不通的。因此近年国家教育部、科技部都出台了一些政策,包括“不唯SCI”“不唯论文”,甚至鼓励打破学科界限,鼓励交叉学科等等一系列政策取向。这对于我这样长期活跃在实践一线的学者来说是非常欣慰的。
蔡尚伟 图片来源:受访者提供
NBD:在新闻领域,你开创了传播学“建设学派”,致力于理论与实践的贯通融合,逐步构建起一个比较完整和系统的学术理论体系。你最初发起“建设学派”的初衷是?
蔡尚伟:“建设学派”是我多年以来一直探索的领域,我的理念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“经世致用”“实事求是”等思想的影响。我一直认为学者应该是既关心此岸世界也关注彼岸世界的人,一方面对于原始的、彻底的抽象理论有着极强的探索欲,另一方面又有着敏锐的现实关怀和社会关怀。
早年间,我在四川省广播电视厅工作,参与制作了百余部(集)电视专题片,创作了大量的广告作品、报刊文学以及电视新闻作品。这段经历对我之后进入高校从事学术研究有着非常大的影响。
传媒界的经历让我接触到社会的方方面面,我习惯以一个观察者、参与者的身份置身其中。唯有不断发现问题、解决问题,才能更好地捕捉事物及行业的发展规律。于是,我开始对那些空洞的说教、形式化的“坐而论道”产生根本性地排斥,对某些“唯论文至上”并“反实践”的学者提出了批判。
回到高校后,我花了一年多时间研读法兰克福学派,待我读完之后,我发现凡是真理性的判断早已出现在常识里。而那些晦涩难懂的学术理论要么不符合中国的国情,要么是对当时传媒业和社会的“隔离”与“误解”。
针对当时的一些学术乱象,我尖锐地概括出八个字“不知所云,不知所措”。“不知所云”意为故作高深之词、用复杂的学术词语层层堆叠、构筑起自己所谓学术的“护城河”;“不知所措”意为打着自由的旗号随意批判,但批判后从不提相关的解决方案。
我始终认为,尖锐地、精准地批判只是学者的起点,如何促进问题解决、不断建设才是学者的终点。
四川大学 图片来源:四川大学公众号
NBD:我观察到,“建设学派”曾有过非常高光的时刻,影响过地方和中央的相关决策层。但目前来看似乎出现了“青黄不接”的状态,学术影响力也慢慢减弱,归于平淡。从最早成立四川大学“美丽中国”研究所、中国美丽乡村研究中心(四川大学),到近两年成立“互鉴书院”,我看到你不断转换载体,试图重塑一个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的平台。你认为是怎样的原因造成了“建设学派”的相对式微?
蔡尚伟:一直以来,我都主张跨学科的教育与学术实践,推动理论与实践的结合,在各个学术场合大力主张“建设学派”。但让我难过的是,“建设学派”理念的接受度显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水平。
一方面,“建设学派”的理念在某种程度上“冲击”了原有的学术评价体系,招致了不少反对的声音。与此同时,原有的学术壁垒,也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撼动的。与此同时,“建设学派”的学术实践对于高校学生、学者的升学升职、绩效考核在现阶段没有 “立竿见影”的帮助,大家还是迷恋于原有的学术评价体系。那套体系,是有迹可循的,按照那样做学术,更容易“出彩”。
另一方面,可能也和一代人的“时代情绪”有关。可能因为时代的演变、物质财富不断丰富,年轻人对精神生活的兴趣在降低。在新媒体营造的碎片化、表层化的媒介环境之下,年轻学生缺乏深入思考的习惯,对于系统性思想观念的兴趣显著下降。大家更愿意从短时期的诉求出发(例如考试、升学、就业等),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评价和使用学术资源,以进入到某一学术领域。
蔡尚伟 图片来源:受访者提供
此外,年轻学生了解社会、引领社会的意识普遍不强。我一直认为,对于年轻人来说,在学术上有所不足并不可怕,但如果不能认识到这种不足并鼓起勇气去改变的话,这将是更大的缺陷所在。
虽然,现在的学术界已经有了一些反思和进步,但很多理论还是停留在以西方理论为“绝对真理”的层面,国内学术界无论是年轻学者还是资深学者都需要敢于原创理论,从理论层面开始建设,而这依然任重道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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